1949年,楊振寧進入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做博士后研究。
1957年,楊振寧與李政道提出的「弱相互作用中宇稱不守恒」觀念被實驗證明而共同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
正常的天才
這種簡潔之美也延續(xù)在楊振寧的日常生活中。朱邦芬發(fā)現(xiàn),一起吃飯,時間長了之后,點菜的時候根本不需要楊振寧點了,因為他愛吃的就那幾樣——辣子雞丁,酸辣蛋湯,加個蔬菜,有時再來個紅燒肉,少有變化。他的樂趣在物質(zhì)享受之外。在一次演講中,楊振寧說:「一個人這個日常生活里頭一定有一些紛擾的地方。做科學研究的一個好處,就是你可以忘記掉那些紛擾?!?/p>
樂趣的前提來自他一直清楚并順從自己的taste。在他的學術(shù)生涯里,從不趕時髦做「熱門研究課題」。「倒不是說它們都不重要,而是我自己有我自己的興趣、品位、能力和歷史背景,我愿意自發(fā)地找自己覺得有意思的方向,這比外來的方向和題目更容易發(fā)展。」楊振寧后來解釋說。因此他從不贊成「苦讀」,工作也是如此——「如果你做一件工作感到非??啵鞘遣蝗菀壮龀晒?。」
「他的熱情,你完全可以看得出來,并不是說他偶然碰到一個東西做出來?!刮锢韺W家朱經(jīng)武向《人物》回憶,「我記得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就跟我講他的一些理論,他講,(然后)他站起來,越站起來講話的聲音精神是越來越足,非常地興奮,就跟我講它的結(jié)果。是很有意思的,現(xiàn)在還在我的腦海里面?!?/p>
與楊振寧打過交道的物理學家都感受過這種激情。
物理學家伯恩斯坦曾經(jīng)回憶過普林斯頓時期楊振寧與李政道二人合作時的情景:一個辦公室靠近他們的人,「幾乎不可能不聽到他們的聲音。他們討論任何物理問題,都是興致昂揚,而且常是用極大的嗓門。」江才健在《楊振寧傳》中寫道:「楊振寧和李政道扯開嗓門,并且用手指在空中凌空計算,是許多認識他們的物理學家都看過的景象?!?/p>
多年后,這個習慣仍然保留了下來。翁帆在2007年出版的楊振寧文集《曙光集》后記中談到了他的這個習慣,「有時半夜起床,繼續(xù)準備文稿,往往一寫就一兩個小時。他總是說,一有好的想法,就睡不下來……不過,有時振寧的寫作習慣很有意思:他靜靜坐著或者躺著,舉一只手,在空中比劃著。我問他:『你在做什么呢?』他說:『我把正在思考的東西寫下來,這樣就不會忘了?!凰嬖V我這個習慣已經(jīng)跟隨他幾十年了?!?/p>
在楊振漢的記憶里,小時候的楊振寧也是充滿了對世界的熱情。盡管圍墻外的世界時局動蕩、內(nèi)憂外患,但楊振寧在清華園里的生活寧靜而豐富:與小伙伴一起制作簡易的幻燈機,關(guān)了燈在墻上「放電影」;禮拜天在家里做化學實驗;晚上帶弟弟們到自家屋頂平臺上看北斗星;跑到荷花池溜冰;和一幫小伙伴到坡頂上騎車,「從一座沒有欄桿只有兩塊木板搭成的小橋上呼嘯而過。」讀小學時,從家到學校的路上,蝴蝶和螞蟻搬家都是「重要事件」。楊振漢記得有一次楊振寧帶他一起去找仙人掌,找到之后,楊振寧用筷子「把那個花心一轉(zhuǎn),就發(fā)現(xiàn)轉(zhuǎn)了以后,那花心自己會倒回來」。楊振寧用自己的猜測告訴弟弟,植物一定也有神經(jīng),但是跟人的不一樣。
楊振寧喜歡與中學生談話。他的好友庫蘭特夫婦說,在他們認識的科學家中,楊振寧和費曼是僅有的兩個能與孩子平等交往、「有孩子般天真?zhèn)€性」的人。
楊振寧一生在象牙塔中,年少時在清華園如此,西南聯(lián)大時期,以及后來到美國的學術(shù)生涯依然如此,其中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的17年更是象牙塔中的象牙塔。這讓楊振寧一生保持著某種簡單與純真。葛墨林說:「在他的眼睛里人的本性還是很善良。就是為什么要這樣呢,他老覺得他不好理解。我老是勸他,我說楊先生,社會很復雜,您要注意防范了?!姑绹杂砷_放的環(huán)境也幫助他保持了這一點。楊振漢說:「他沒有我們中國人在解放以后的社會,經(jīng)過各種運動的這種(經(jīng)歷),他不覺得這個社會有什么壓力?!箺钫駥幾约阂蚕矚g他身上的這一點:「我想我處人處事都比較簡單,不復雜,就是沒有很多心思,我喜歡這樣的人,所以我就盡量做這樣子的人?!?/p>
但另一方面,楊振寧又不像一個象牙塔里的人。
他興趣廣泛,1970年代以后他愿意走出書齋,出任全美華人協(xié)會首任會長,做促進中美建交的工作就是一個例子?!肝矣X得你跟他待一會兒你就知道了,他這個人興趣很廣泛,聽你話也非常注意,差不多隨時隨地都很喜歡動腦筋的?!箺钫駶h對《人物》說。
面對他關(guān)心的重要問題,他還總是忍不住發(fā)表意見,「動不動還是我要寫篇文章,我要表明我的觀點?!?016年,他發(fā)文反對中國建大型對撞機,再度引起輿論熱議。翁帆有時嫌他「過于直率」,「你何苦要寫呢?過后又有些人要罵你了?!箺钫駥幓卮穑骸肝也慌?。我講的是真話!」
他性格開朗,從來不是「高處不勝寒」的感覺。做研究的時候,幾何題目想不出來,先放一放,唱兩句歌,兜一圈回來再來。好友黃昆有個極貼切的評價,他說「楊振寧是一個最正常的天才」。
熟悉楊振寧的人對他的描述最多的幾個特點是:會關(guān)心人、慷慨、沒有架子。接受《人物》采訪時,幾乎每個人都可以說出一些讓他們感動的細節(jié)。朱邦芬回憶,楊振寧的老友黃昆(著名物理學家,中國固體和半導體物理學奠基人之一)生前喜歡聽歌劇,楊振寧知道他這個愛好后特地買了臺音響設(shè)備送給他。葛墨林至今記得楊振寧請他吃的一盤炒蝦仁。1986年,他有次從蘭州大學到北京飯店看楊振寧,吃飯時楊振寧特地點了一盤他自己不愛吃的炒蝦仁。楊振寧說,這是給你吃的,你在蘭州吃不著蝦?!妒锕饧肪庉嬓靽鴱娬f,有時楊振寧還會向他做一些私人之間的「善意的提醒」,比如跟某某打交道的時候別太實心眼。
年紀大了后,楊振寧重讀《三國》、《水滸》和小時候「覺得凈講了一些沒有意思的事情」的《紅樓夢》,現(xiàn)在都看出了新東西——「到了年紀大了以后就了解到,人際關(guān)系有比我小時候所了解的要多得多的東西?!?/p>
責任編輯:肖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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