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救遠古家園 留住歷史根脈——萬壽巖遺址保護和發(fā)展紀實（上）

萬壽巖遺址外景姜克紅 攝

萬壽巖遺址船帆洞內(nèi)人工石鋪地面姜克紅 攝

東南網(wǎng)6月7日訊（福建日報記者 方煒杭 全幸雅 實習生 廖子謙）

北有周口店，南有萬壽巖。

曾經(jīng)，福建發(fā)現(xiàn)最早的有人類活動的歷史僅有一萬年。然而，一個遺址的發(fā)現(xiàn)，把人類在福建活動的歷史提前至距今約18.5萬年，還將舉世罕見的史前人工石鋪地面展露于世，也為研究閩臺史前文化淵源提供了實物依據(jù)。

這個遺址，就是有著“南方周口店”之稱的萬壽巖遺址。

在上世紀90年代，萬壽巖遺址一度因礦產(chǎn)開發(fā)面臨被夷為平地的危險。

2000年，時任福建省代省長的習近平同志兩度對萬壽巖遺址的保護工作作出重要批示。萬壽巖從開礦的炸藥包下被搶救下來，并得以整體保護，成為處理文物保護與利用問題的一個生動樣本。

文物保護功在當代，利在千秋。古老的萬壽巖，在歷經(jīng)20年貫徹落實“保護文物和發(fā)展生產(chǎn)兩不誤”的實踐中，成為福建唯一的國家考古遺址公園，煥發(fā)出新的強大生命力。

“唯一能確定的是，我們絕不能做歷史的罪人”

走進三明市三元區(qū)巖前鎮(zhèn)巖前村，視野漸趨開闊，只見一座孤峰形如壽桃，高聳于曠野，這便是萬壽巖。

村里一名老人回憶：自古以來，萬壽巖便是村民寄托信仰之地。每年正月，全村人都會上山祈禱新的一年吉祥安康。巖前村的“巖”就是指萬壽巖。

萬壽巖屬喀斯特地貌，山上的石灰?guī)r可作為助溶劑和沉淀劑冶煉鋼鐵。上世紀70年代，省屬重點企業(yè)三明鋼鐵廠斥巨資買斷萬壽巖的開采權，專門修建30公里公路從廠區(qū)直通萬壽巖山腳下，就地建起巖前采礦廠、石灰石破碎廠和水泥廠及石灰窯廠。自此，巖前村爆破聲不絕于耳。

1989年7月，三明市文化局成立市溶洞調(diào)查小組，首次發(fā)現(xiàn)萬壽巖靈峰洞、船帆洞內(nèi)保存有哺乳動物化石。于是，將其列為三明市古脊椎動物保護點。

懷著保護文物古跡、守護精神家園的拳拳之心，村民們推舉出5名退休教師作為代表，呼吁社會各界一同搶救萬壽巖。1998年底，“五老叟”共同撰寫《為搶救巖前文物古跡呼吁書》，遞交三明市政府。

不久，三明市政府召開專題會議，認為萬壽巖是登記在冊的文物保護點。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文物保護法》規(guī)定，在開發(fā)建設前，應先進行考古發(fā)掘，再根據(jù)其文物價值進一步?jīng)Q策。

消息一出，眾說紛紜。爭議的核心，實際上是如何處理文化遺產(chǎn)保護與經(jīng)濟發(fā)展的關系。

數(shù)據(jù)記載：萬壽巖開采活動一旦停工，將給三鋼造成直接經(jīng)濟損失6000余萬元，每年預計損失產(chǎn)值近1億元。而在1999年，三明市的GDP只有217億元。有人說，僅因幾顆哺乳動物化石就影響經(jīng)濟發(fā)展，是不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另一方面，開發(fā)了20多年的石灰?guī)r礦一旦叫停，三鋼礦源將告急，開礦工人沒了“飯碗”。村民保護文物心切，幾次上山阻止礦石開采。雙方一時劍拔弩張。在市政府協(xié)調(diào)下，文物部門與三鋼達成初步意向：按照文物保護慣例，由三鋼出資7.5萬元專項考古經(jīng)費，支持福建省博物館、三明市文物管理委員會辦公室、三明市博物館組成聯(lián)合考古隊，限期一個月，對萬壽巖遺址進行第一次搶救性考古發(fā)掘。

“一個月后，該保則保，該炸則炸。”對于這樣的決定，時任三明市副市長的嚴鳳英坦言，“能挖出什么，誰都無法確定。唯一能確定的是，我們絕不能做歷史的罪人。”

如今年逾古稀的陳子文，曾任福建博物院文博研究員，于1999年9月起負責萬壽巖遺址的現(xiàn)場發(fā)掘工作。

“剛抵萬壽巖時，萬壽巖山體頂部已被炸去60多米。”陳子文回憶道，考古隊認為，經(jīng)挖掘的地層斷面便于觀察，先從破壞最嚴重的靈峰洞開工！

然而，一個星期過去了，考古隊未發(fā)現(xiàn)任何足以保住萬壽巖的文物遺跡。大家心急如焚。又一個星期過去了，刨出的泥足足堆了一人高，考古隊仍一無所獲。有人抱怨：“陳老，這里沒東西，換一個地方吧！”陳子文撂下一句“狠話”：“不挖到洞底巖體，絕不罷休。”

挖到離地表1.7米深時，鵝卵石鋪就的地面初露端倪。由于當時福建舊石器時代考古仍是一片空白，考古隊員們并未將其與舊石器時代相聯(lián)系。

次日，一名考古隊員的高呼劃破了船帆洞的沉寂，“看?。∵@是巨貘的牙齒！”巨貘在1萬年前已滅絕，其化石具有分期斷代的作用。隊員們這才回過神來，再次觀察裸露的鵝卵石，發(fā)現(xiàn)每一顆都有人工打制痕跡。舊石器時代主要使用打制石器，新石器時代普遍使用磨制石器。這意味著，萬壽巖很可能是舊石器時代遺址。

“萬壽巖有救了！”為了獲得權威認定，三明市赴北京邀請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三位研究員，到萬壽巖遺址考察。

1999年11月，文物考古界泰斗、曾參與周口店北京人遺址發(fā)掘工作的中國科學院賈蘭坡院士對萬壽巖遺址出土石制品進行鑒定，當即在鑒定書上題寫下“這個遺址很重要，必須保護”。

考古隊員重返靈峰洞，又發(fā)掘出70多件年代更為久遠的人工石器——根據(jù)鈾系法測定，大約距今18.5萬年。

然而，爆破采礦仍在繼續(xù)，萬壽巖的生存危機還未過去。

“任何個人和單位都不能為了謀取眼前或局部利益而破壞全社會和后代的利益”

2000年1月1日，時任福建省代省長的習近平同志就省文化廳提出的《關于三明萬壽巖舊石器時代洞穴遺址保護有關的緊急匯報》作出重要批示，明確指出：“保護歷史文物是國家法律賦予每個人的責任，也是實施可持續(xù)發(fā)展戰(zhàn)略的重要內(nèi)容。萬壽巖舊石器時代洞穴遺址作為不可再生的珍貴文物資源，不僅屬于我們，也屬于后代子孫，任何個人和單位都不能為了謀取眼前或局部利益而破壞全社會和后代的利益。”

“隨后，三明鋼鐵廠立即停止了在萬壽巖的爆破開采，異地選定了新的采礦點，又將石灰石破碎車間廠房和萬壽巖山體無償劃撥給文化部門。”時任三鋼礦山公司黨委書記李蘭九回憶。

時隔不到一個月，1月25日，習近平同志在省人大常委會《關于依法保護三明萬壽巖舊石器時代洞穴遺址的意見》上再次批示，要求省文化廳進一步提出全面保護規(guī)劃和意見。

兩次批示，字字千鈞，句句鏗鏘。

“習近平同志對萬壽巖遺址的批示起到了一錘定音的重要作用，不僅點出了歷史文物價值所在，更勉勵了黨委政府和廣大文物工作者堅定文物保護的信心和決心。”嚴鳳英說。

回憶起當年的一幕幕，幾位參與保護的專家表示：“當年能舍棄一時經(jīng)濟利益，毅然決定支持保護遺址，沒有驚人睿智和長遠戰(zhàn)略眼光，是不可能作出這樣的決策的。”

一分部署，九分落實。緊接著，省文物局前后請了7批專家前來考察，進一步鑒定萬壽巖的文物價值。經(jīng)專家論證，萬壽巖靈峰洞遺址的發(fā)現(xiàn)，把古人類在福建活動的歷史提前到距今約18.5萬年，填補了福建考古學年代上的一段空白；船帆洞遺址發(fā)掘出的大面積人工石鋪地面在我國實屬首次，舉世罕見；靈峰洞挖掘出土的兩塊銳棱砸擊石片制作工藝與臺灣發(fā)現(xiàn)的銳棱砸擊石片和石核相同，為閩臺史前文化淵源提供了有力證據(jù)。

2000年5月，萬壽巖遺址被三明市人民政府列為市級文物保護單位；次年，實現(xiàn)了從市保到省保、國保單位的三級跳。2001年7月，萬壽巖遺址被列為2000年度全國十大考古新發(fā)現(xiàn)。

“做到保護文物和發(fā)展生產(chǎn)兩不誤”

自2000年開始，三明市委市政府認真貫徹落實習近平同志對萬壽巖遺址保護工作的重要批示精神，一步一個腳印，邁上了萬壽巖遺址保護和開發(fā)利用的新征程。

2002年8月，三明市萬壽巖遺址文物保護管理所成立，并明確職級、編制和職責，為遺址公園管理機構。至此，一支專門負責萬壽巖遺址及遺址公園保護、展示、研究和日常管理工作的隊伍定了型。

把錢花好、把人用好、把事辦好，離不開總體規(guī)劃。2002年10月，中國文物研究所編制完成《福建省三明萬壽巖舊石器時代遺址總體保護規(guī)劃》。如今，按照規(guī)劃總目標，已分階段完成了四期本體保護工程和一期環(huán)境整治工程。

2013年12月，萬壽巖遺址被國家文物局列入國家考古遺址公園立項名錄，經(jīng)5年建設，已成為集史前文明展示、保護研究、科普教育與青山綠水、田園風光等觀光休閑為一體，以考古為特色的生態(tài)型國家考古遺址公園。

2017年，三明市人大常委會出臺《三明市萬壽巖遺址保護條例》，囊括保護與管理、展示與利用、法律責任等方面內(nèi)容，為在保護傳承的基礎上適度科學開發(fā)利用萬壽巖遺址提供了法律保障。

漫步公園中，探洞穴遺址、逛遺址博物館、賞宋代五級涌泉、游漁塘溪濱水區(qū)……一天下來，“一廊萬壽十二景，樹綠花紅果飄香”的生態(tài)文明和歷史文明景觀盡收眼底。數(shù)據(jù)顯示，2019年，萬壽巖遺址累計接待游客、研學團體近8萬人次，成為三明對外交流的重要窗口和城市名片。

“下階段，遺址保護工作將以‘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萬壽巖科研科普基地’為依托，緊緊圍繞加強考古研究、科普宣傳、挖掘遺址內(nèi)涵等方面，全面提升遺址文化旅游價值，做到保護文物和發(fā)展生產(chǎn)兩不誤。”三明市委主要負責同志表示，三明各級干部群眾將繼續(xù)牢記囑托，一張藍圖繪到底，讓萬壽巖遺址歷久彌新，造福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