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從小沒念過書,一輩子只會講家鄉(xiāng)話,柔弱的身軀在寒風(fēng)中似一張單薄的白紙,仿佛輕輕一吹,便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記得稍微年輕一些的奶奶,臉上總是飄著兩朵緋紅的云,不知為什么,她總能憑著直覺,把千里外瘋玩的我逮回家。她喜歡給我講故事,講的很盡興,臉上總是不自覺地有了笑容,然而她卻沒有發(fā)現(xiàn),我根本聽不懂她在說什么。
奶奶病了,便住在了我家。醫(yī)生說老人除了多年的高血壓,還有抑郁癥,希望家里人多陪陪她。于是,我便想能與奶奶多交談,努力地嘗試了幾次過后,我意識到我無法和她交流,那不僅是語言上的障礙,更是思想上的差距。第一次,我發(fā)現(xiàn)奶奶的臉是如此的蒼老,她的心是如此的蒼老。
就這樣,奶奶便又孤獨(dú)了。
每天,她就這樣眼巴巴地看著一家人出門,寂寞地等待一天后,再眼巴巴地望著一家人回來。家里人怕她辛苦,不讓她做家務(wù),電視中的語言,她難以明了,走出門去,人生地不熟,語言又不通。時間就像一條長長的絲,而奶奶就像那抽絲的蠶,一點(diǎn)點(diǎn),一圈圈地把自己包進(jìn)蠶蛹,越包越緊。她悄然無聲地過著這珍貴的每分每秒。
也許她也厭煩了吧,她終于說:“我想回家。”于是爸爸忙著勸,媽媽也忙著哄。他們請假陪著奶奶,卻又因?yàn)楣ぷ鞯男枰瑹o奈地要回到崗位上。反復(fù)多次后,也許大家都累了吧,只好送她回老家去了,帶著那大包小包的藥回去了。臨走前,我看到奶奶的臉仿佛又蒼老了下去。
上個周末,我抽空回了老家,給奶奶帶點(diǎn)藥。
走到門口,我喊了一聲“奶奶”,她沒理我,還忙著手上的簸箕中的活,我又大聲地喊了一句,她才緩緩地回過頭。看到我,她的眼神中閃過一絲驚喜,然后用著我聽不懂的“普通話”說:“我聽不見?!闭f著,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看著她蒼老的臉龐,我忽然一陣心酸。她拉著我坐到沙發(fā)上,又是一段結(jié)結(jié)巴巴的對話,又是問著無關(guān)痛癢的許多問題,又是詞不達(dá)意的回答著。話似乎說盡了,不知還能說些什么,又是一陣沉默。夕陽下,奶奶的臉又蒼老了下去。
冬天到了,老樹在余暉中留下了秋的顏色,一陣寒風(fēng)吹過,伶仃的樹葉耐不住嚴(yán)寒,飄零著奔赴死亡。
又是一年冬季,我多希望奶奶的臉不要再蒼老下去。
那是一張讓我永遠(yuǎn)難忘的蒼老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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