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雨,我的人生中是第一次。
薄薄的,細(xì)細(xì)的,滾動在地上,潤濕了我的心情。在皺皺的漣漪里,如潮水一般漲了上來。雨珠織成一簾幽夢,朦朧的滋味,忽近忽遠(yuǎn)。
馬路旁,遺失了幾聲犬吠。我是一只老野狗。
孤獨地蜷縮著,汽車馳過,金毛的絨毛沾上了泥沙,大地的塵埃漂浮在我的身上,慵懶的氣息,彌散在整個軀體,目光呆滯,就像迷路的孩子,丟失了方向。我只是如此絕望地捕捉著什么,大千世界任何一個鏡頭,都在漂浮,滲透不了我的熱情。像一個看破紅塵的禪師,沉默地守望城市的一角,讓空虛的喧囂撕碎我的落寞,沸騰的繁華讓我成了一個多余的累贅,希望與快樂含在嘴里,慢慢地吞噬。車水馬龍,華燈初上,刺耳的笛鳴聲恍如隔世,落在了我的心上。我抬頭,又安靜地低頭,滄桑的往事,如針一般刺痛了我,眼眸,被慢慢地浸濕,今夜的霓虹燈灼傷了泛濫的雙眼。熙熙攘攘的人打著傘,嘲笑地,恐懼地,避開了我。如果我會說話,我一定會大喊出來:“我不會傷人!我有我的家!”可惜我不行,縮著腦袋,楚楚動人地盯著他們。或是,咄咄逼人地叫幾聲,和諧的旋律里頓時混雜了噪音,用我唯一的武裝包裹起心的棱角,和冰冷的脆弱。
我只是一條骯臟的、臭氣熏天的老狗。雨,輕得沒有感覺。仿佛預(yù)兆著某件事情的復(fù)蘇,背景,像華麗的凄美,厚厚的鋪墊,像一層又一層的憂傷,在時光的某個點,沉淀,揚起了絢爛的繽紛,就像為最柔軟的溫存撕下最后的華章。
流浪,是我活著唯一的目的,漂泊在沒有風(fēng)的港口,走走停停,時光之外,是我最殘缺的心,被完完全全地裸露出來;最初的孤獨,就如抽絲般,牽扯著溫柔的疼痛。雨,記憶被輕輕地打開,昨日的曾經(jīng),吐露了真實的容顏。我也怨恨,怨恨自己沒有找一步趕上。我也曾是一家有錢人家的狗,匍匐在院子的小屋,與跳躍的陽光挑逗。主人用手撫摸著我,家的溫馨讓我的生命彌漫著芬芳,幸福的花在春風(fēng)中靜靜地開著。后來的后來,時光蹁躚,歲月荏苒,世事難料。小主人對我變了,變了,我扯著他的褲腳,乖順地呢喃,他卻用腳把我踢開;我調(diào)皮地在他懷里撒嬌,他卻用冷漠的余光掃過我,整個冬天,都凍僵了。有一天,我出去散步,回來后,卻發(fā)現(xiàn)主人馳騁著綠色的汽車,道路寬闊,燦爛的陽光,讓我盲。我撒開腿,沒命地呼喊,汽車前進(jìn)的步伐就像心跳的節(jié)奏,踏碎了我內(nèi)心僅存的一絲絲溫存,我真想用軀體去擋住那疾馳的速度,恨恨地咬咬牙,在狗的世界里,眼淚滲透了寸寸貧瘠的土地,一顆濁淚輕彈。主人會不要我嗎?!不會的,著僅僅是偶然,想起他曾經(jīng)泛濫著愛與情的那雙眼,一股親切的海風(fēng)又輕輕地拂過,在撲朔迷離中,隱隱有光芒在閃爍。從此,綠色醞釀成了心底最憂傷的顏色,又有溫柔的牽掛系著未來的明亮,痛苦與等待混雜在一起,讓我掙扎在鄉(xiāng)愁的網(wǎng)里,漏下一個個小小的故事。我也曾被另一家的主人收留過,可是我寧愿流浪,狗的忠心就像義務(wù)一般,沒有理由,沒有借口,完完全全地屬于一個人。盼過了春夏和秋冬,仍是孑然一身。
遠(yuǎn)處,模糊的綠點漸行漸近,把輪廓描繪得清晰,仿佛一張恍如隔世的容顏,鋪散了整個繽紛的季節(jié),我愣住了。那雙黯淡的雙眸仿佛被擦亮了,穿越了一切,抖了抖身上凌亂的雨珠,興奮地吐出了舌頭
主人回來了!主人,回-來-了!
我如離弦的箭一般,飛了出去,那部綠色的跑車并沒有減速,巨大的力量轟然擊倒了我,疼痛,在全身蔓延,鉆心刺骨。那是,主人麼?我努力地睜大眼睛,模糊不清的臉龐讓我難以辨析。突然覺得,我嘗盡了世間的所有悲歡離合,就像一個人生旅程,終點在向我招手,刺耳的喇叭聲響過,我轟然閉上眼睛,以為死神的鐘聲在耳畔回蕩,只見那個司機(jī)探出了腦袋,憤怒的火燃燒著:
——瘋狗!
我,癡笑夢一場。但我又釋然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我只留下了人類不懂的微笑,因為在飛蛾撲火,燃燒人生的過程中,說到底,還是幸福的吧。
雨,依舊纏綿,輕輕的,美麗的往事與現(xiàn)實的幻影交錯著,讓我迷失了時光。
突然間,我,松了口氣;雨,松了口氣;季節(jié),松了口氣;城市,松了口氣。
雨下得好大好大,行人在忙碌中穿梭,出沒風(fēng)波里,砸在窗上,屋檐上,地上,一朵朵水花飛濺,就像一首交響樂。
蕩滌塵埃,洗盡鉛華。
大雨滂沱,蒼天有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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